[逸真]赎(2)

降霜的夜晚总是难以入眠,尤其是对饱受战火屠戮流离失所的难民而言,霜降意味着冬日迫近,寒风不知又会肆虐出多少白骨。远离战线的野外,流民们成群结队抱团取暖,踩拔秋日渐黄的芒草垒成草堆,点上篝火,人群自然地分拨,三三两两盘坐在草堆上,他们奔波一日又不知前程,灰头土脸的面孔全无生气,只麻木地注视着火焰窜烧舞动。等到整个队伍都停驻下来,几拨天生好动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几百里外的烽火战事,他们的旁边一位老人搂着一个孩子,老人一边听年轻人高谈阔论一边掏出怀里仅剩的几根烟草放在嘴里嚼,待听到年轻人说起占据霜城的五王爷如何精于用兵,老人猛地咳嗽起来竟咳得他整个身子都如抽泣般的抖动起来,怀里的小孩似是见惯,抚了抚他的前胸又抬头望着天空,奶声奶气地问道:"爷爷,看,那里是不是流星?"他年纪小只在大人们的闲谈中听过流星,那是夜空里划破夜幕的一点光亮,能够回应人们对喜乐安康的美好愿景。小男孩想知道,他看到了流星,是不是就能回到家乡不必再日夜奔走。老人笑他,皓月当空怎能看到流星,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叹气道:"那不是流星,是羽族的星辰号。"

"星辰号?"小男孩眨着眼睛,"它能让我们回家吗?"

老人苦涩的笑了,笑眼中浸染着绝望:"回家?五王不除,何以家为!"

 

五王不除,何以家为!

 

老人不知道,当他们看着星辰号翔游过天际,星辰号上人也在低头俯望着他们,一点点星火散布在这旷野中也似诸天星辰闪耀,若不是皓月在侧,风天逸竟要分不清天地之别,可这澜州大地硝烟弥漫伏尸遍野,其情惨烈怕是天翻地覆也犹为不及。这战事与羽族毫无干系,自爆发起风刃便是隔岸观火的姿态两不相帮,风天逸明知这是人族内部纷争自作自受,可眼见血染山河生灵涂炭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但也仅限于悲悯,人族之战他无权也无心干涉,人族内部相残对羽族而言反是一种保障。

 

他道自己就是这般无情冷血。可要那一腔热血又有何用,立国安邦与他无关,建功立业早已弃顾,曾经那般炽热而剧烈地跳动过的心,也在日复一日的寻求中被蚕食着冷却。

澜州的归程总是无眠。故土忆旧人,当星辰号越过澜州边界,历历往事浮涌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对叔父有愧几年来只字不提南羽都,而他对易茯苓一无所获令人身心俱疲。

易茯苓、易茯苓……风天逸在心中默念,捂着胸口似想捂热对这名字的热诚。

易茯苓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梦中,这甚至让风天逸惧怕入眠。

情爱从不惧艰难险阻困厄重重,怕得只是时间,对所有人事都一视同仁地冷漠着的时间。

 

风天逸心中一涩从窗边起身转入舱中,星辰号经过羽还真改造后便可自动飞行,进入澜州地界后更有地标指引无需专人看顾,风天逸可随意在舱中行走。他从舱底取出最后一坛杏花酒,

杏花酒往往是风天逸留到最后的酒,他于四海遨游不计时令,只道酒坛将空,他就得回去找羽还真。

这坛杏花酒去年春天酿出,窖藏两年最为醇香,而这醇香中又别有一番甘冽清甜。

羽还真酿的酒总是偏甜,色泽澄澈净透,入喉温和绵淳,不烈不烧不上劲,却别有一番引人自醉的风味,一种涉世未深的天真。

是啊,天真,跟酿造出这酒的人一样。

 

那年风烟渡初见羽还真,风天逸本以为这是个一眼就看透的人,懦弱胆怯心慈手软难成大事,他几乎能看尽羽还真的一生,可现今却是自己低估了他。

风天逸是在出走第二年开春时知道羽还真原来从未嫉恨过他。当时他意外受伤,便在羽还真处多盘桓数月,等到伤愈分别之际,羽还真同他说想做酒醪生意,他就一潭刚破冰的水湫前用刚酿的一坛醽醁为他设宴饯行。也是那个时候,风天逸发现羽还真的酒量堪称不值一哂。

两杯下肚羽还真脸上就浮现坨红的醉意,而羽还真偏偏属那种一醉就话多的类型,傻呵呵地翻玩着酒杯酒壶将遇到他以来的心路历程倾吐而出,那些年他在羽还真心里端得是罪大恶极,羽还真甚至说过与他势不两立,到头来却捧着酒杯迷迷糊糊地同他共饮。

 

羽还真。

风天逸曾以为他就是一蜉蚁,可再弱小的虫豸也懂为自己谋算,也会用细小尖锐的口器去撕咬外力施加于身的恶意。可羽还真却与之不同,他总在别人的故事里叱咤不公,而当世路的车轴倾轧其上却不忿不恨,任由嚣张。

世人总道前任羽皇风天逸任性妄为百无禁忌,可再张扬跋扈却也被命运的牢笼生生困住。那日羽还真问他,是否真的有必要去寻易茯苓的转世,一个人的转世又怎会还是他们认知中的那个易茯苓。当时风天逸只当他酒后乱言,未放于心上,而时至今日历经五年苦苦寻求,风天逸开始怀疑他寻的恐怕不是人,也不是缘,而是施诸于身那荒诞无常的轮回天命,赌押余生的力气,去问一个因果。

他这一身傲骨终是不甘受摆布捉弄,风天逸不信命。

 

可羽还真却最是特别,他既非不屈不饶,也非逆来顺受,他是不在意。羽还真不是蜉蝣,他更像是风里一片轻羽,坠茵落溷随遇而安,抑或是江海中一叶不系舟,烟雨任平生。

心之宽广,方能遨游。

他比任何人都自由。

 

坛中酒水倾尽,窗外初生的一缕曦光正好落入他的眸中,天色仿如被涤荡般洗褪了颜色,远空尽头金辉绣满山脉,峰峦连接处的山隘里朝阳初露头角,像一个巨大的杯子从底部溢出霞红的液体,赫赤若羽还真倾入酒杯的红曲醇香醺人。黎明一去,羽还真所在的嶷山便快到了,熬过漫漫长夜,风天逸也总算有了一点睡意。

 

星辰号按着既定轨道稳步降落在羽还真院前的石台上,风天逸早从窗中看到羽还真在院中晾晒木料,星辰号遮住他堂前的日光,他才仰起头目视星辰号,那身影在俯瞰之下如此卑微渺小。过长的距离让风天逸看不清羽还真的脸,可他总觉得那神情应该是恍惚的,迷糊的,睡意朦胧里萌长出一束欣喜雀跃。

 

风天逸从星辰号上缓缓踱下,他内心疲惫展露在面上却成了一种慵懒,见羽还真小跑过来寻常问短,只径自打着哈欠并不回话。急得羽还真要直接登舰,风天逸才拉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抛给他道:"给你的,拿着玩吧。"

羽还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翻看着怀中方形的物件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

风天逸半饧着眼打发道:"河洛给的小玩意,试着把六个面翻出同样的颜色。"

羽还真试着扭动两下很快就沉浸其中,风天逸见他玩得正兴便故自进屋找软床补眠,羽还真却边玩边跟了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他:"我之前说让你带的幽冥石呢?"

风天逸翻身上床睡意上涌,闭着眼诓骗道:"等你把六个面翻正,打开就是了。"

 

这其实是风天逸游历越州时在河洛部族里偶见的一个小玩物,河洛一族精通机关巧槛,这小玩物又见着新鲜有趣,就顺手给羽还真买了一个。而幽冥石毕竟是珍贵稀有之物,风天逸倒是贴身藏着。这几年风天逸每次回来,羽还真都会要求他在将往之地带一物件回来,且每一件都极为罕见难寻,每次都是费尽力气历尽艰辛才到手,倒显得他这每年一趟的远门是在替羽还真办事。

 

这一觉没有入梦睡得极沉,风天逸醒来时只觉天昏地暗懵懵中以为睡过一日,尔后才发现罗帐闭沉熏香沁鼻,光线从纱中透入被滤成迷醉的昏黄。风天逸拉起床帏,日光扫射而入明晃刺眼,隐隐听闻水石相撞之声,睡过半日腹中无物,风天逸下床见榻几上放着一盘桂花酥就放入口中,清甜酥脆勾人食欲,风天逸索性端起盘子,边嚼边踏出了门。

一阵凉风扑面袭来,出门后视野顿开,晴空碧日秋景正好,风天逸环顾一圈才看到羽还真蹲在墙边刷洗酒缸,他在院中寻了块石头坐下,嚼着糕点眺望远山红绿交染的秋景,看得生厌又转过视线瞧羽还真做活。羽还真在院里引水作渠,山上溪流淌入院中池塘,洗过的酒坛子就随性地漂浮在水上,还未清洗的就在墙边排着队,等着羽还真一个接一个的提过。

这情景风天逸每次来都能睹上一回,顷刻便觉无聊开口侃笑道:"看来生意不错,这罐子越放越多。"

羽还真手下动作一滞抬头瞟他一眼道:"这是从星辰号上搬下来的。"说罢又低头专心刷坛子。

风天逸又问他方盒子解开没,羽还真朝着窗一努嘴,风天逸顺着看去就见带回来的方盒置在窗台上,他能看到的面都成了一样颜色。这玩意儿风天逸刚买来时也摆弄过,扭转一番不得法门就失了兴致,但终究是难不倒羽还真。

堂堂天才机关师沦落到买酒为生,风天逸每每想起就觉滑稽,不顾是拜手笔所赐,全无自知之明。羽还真闷头洗了会酒坛子瞥他一眼,嘴巴微噘似在嘀咕什么。

风天逸瞧他闷闷不乐,朝他喊道:"说什么呢?大声点。"

"我说你讹我!"羽还真扯着嗓门也朝他喊。

风天逸莫名其妙,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讹你了?"

羽还真甩个他一眼刀,指着窗台上那方盒闷闷不乐地道:"你说打开就有,我把六个面都翻成一样可打不开。我就把东西拆开了,里面只有轴心,根本没有幽冥石!"

凡提起跟机关术挂钩之事,羽还真就会变得分外较劲儿,像个小孩子似的,竟然还把那玩意拆卸完又原封不动装回去,想到这风天逸哑然失笑,喊一句"接着",伸手入怀将包裹着幽冥石的布囊掏出扔给他,羽还真接过打开瞧了瞧,不悦的神色逐渐退却。

风天逸又拿来块桂花糕放嘴里,这才接着道:"你要的东西我哪次没给你带回来?拿个小玩意考考你,就又给我使性子?"

羽还真被他噎住,隔了半饷才道:"我让你带的,都是为了苓姐姐,下次别拿来开玩笑。"

风天逸心觉好笑,嘴上不依不饶地道:"你每次都说是为了丫头,可我怎么从没在你给我的机关里看到那些东西?你是不是一直在讹我?"

羽还真神色一愣显是没料到风天逸会剖解机关,他蹲在那一动不动,静得像一尊沉思的雕像,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总之你信我,我有法子。"

风天逸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下意识地伸到盘子,才发现桂花糕已全数下了肚。他面上不答,心里却已首肯,也不知这份信任从何而来,但从始至终风天逸都未对羽还真生疑。

 

这些年风天逸几乎不再与人来往,不想有人情惹上身,也怕触景生情。人说遇故人忆旧事,可风天逸跟羽还真待在一块却鲜有这感觉,他们明明负担着共同的过去,相聚却只着眼当下。反倒是风天逸独居于星辰号上的日日夜夜,每每念及物是人非,总是愁肠百结。

他对风刃于心有愧,他对易茯苓誓不甘休,可只有对羽还真他才能昂然自若。

羽还真不恨他,他也不觉对不起羽还真,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他们没有束缚也无需背负,在羽还真面前,风天逸是属于自我的,他是轻松的、张扬的、无所顾忌的风天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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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背景交代的差不多了,救民水火是支线,谈恋爱才是主线o(*////▽////*)q

恩是的,羽皇给真真带了个魔方回来。

趁着周末赶紧写,平时根本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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